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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院丁香

2019-06-28 10:25:35 来源:诸城新闻网

宋兆梅

 少时家族中年龄最大的老人就是老嬷,书面语言应该称呼“老奶奶”。老嬷住在大街十字路口,北行,路西第一个胡同第二家。第一家是老嬷最亲的孙辈宋汝光家,后来宋汝光把老嬷的两间屋圈进自家天井,老嬷也就成了第一家。圈地的目的无非为将来占为己有,也可原谅,宋汝光三个儿子,老嬷又是跟他最近的。父亲是老嬷比宋汝光远一层的另一个孙辈,我家老屋原来也在这个胡同,后来去村东盖了新房。 
  老嬷单过,享受五保待遇。八十多岁的老人,脸上找不到沟沟壑壑,笑起来就把脸皮拉得平平的。一头白发,戴个网子,脑后绾个纂儿,一根头发也别想跑出来。胳膊肘上的两个补丁,就像有意缝上去的,桃形对称。青色大腰裤子打着绑腿,一双小脚走得奇快。 
  不大的两扇木门松松垮垮,轻轻一扭门环,打关啪的一动,就会传来老嬷从堂屋发出的声音:“谁?看着点脚下。”老嬷家的天井是细长的一溜子,一棵碗口粗的丁香长在西墙根下,几乎占据了整个院子。两根枝条长成麻花,丁香微微向东倾斜,进院子的人都要从丁香树下经过,树底下往往摆放着盆呀罐呀,豁口的尿罐里长满仙人掌,半拉瓦盆里栽种着马种菜。荫凉外的地方,还种着一畦子红根韭菜,搂葱稀拉拉地插在地边上。老嬷正用烟袋锅子顶着窗户帘往外看,“丁香就要开花了!”老嬷的这句话可能被天井里的猫听到了,哧溜一下蹿上屋顶。 
  阳光在丁香褐色的枝条上逗留许久,纤细的枝条却被密集的花头压下来,冷眼一看,还以为是火柴杆,挨挨挤挤的朱砂花头和火柴头一个模样。吸吸鼻子,有淡淡的香气传来。 
  别家的天井,堆着麦秸垛,养着鸡鸭鹅,草屑和鸡屎随处可见。顶多栽棵杏子、大石榴,结了果子给孩子解解馋。日出而作,日落就睡,哪有闲心养花?全村有两棵丁香,另一棵长在村后“老两”家中,也是个非同寻常的老头。 
  这棵丁香是老爷爷栽下的。老爷爷去世后,丁香一年没精打采,没长骨朵儿。老嬷每天都摸着树干和它说话,说的什么,只有风知道,当然飞到丁香树上的鸟儿也会听懂。到了第二年,丁香才焕发出生气,重新活过来。老嬷说:“丁香通人气,总得和我做个伴儿。” 
  村里的孩子,一有空就来老嬷的院子里聚堆,追逐打闹。大人警告,老嬷还替孩子争辩:“孩子天生就是动的,不动就要生病。” 
  家中的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大人都会第一时间领到老嬷跟前,让老嬷给理中理中。老嬷坐下,把孩子抱到大腿上,先试孩子的脉,然后左手托住孩子下巴颏,右手掌心护住孩子头顶,嘴里叽里咕噜。几分钟后,老嬷说回家熬一茶缸姜汤,七个葱根、七头蒜,七片姜,困一觉冒冒汗就会好。第二天早晨,孩子又变得生龙活虎。长口疮的,老嬷拔下纂后的银簪,左割七下,右割七下,先前捂着嘴喊疼的孩子,直喊着吃东西。那些“吓”着的孩子,老嬷“叽里咕噜”完之后,当场就跑到院子里,围着丁香树转圈。 
  四邻没人照看孩子,大人还得下坡,就把孩子送过来,吃住都在老嬷家。我们本家的所有孩子,几乎都在老嬷家吃住过。大人过意不去,送老嬷三根韭菜两根葱的,老嬷都让拿回去,“我一个孤老嬷子,能吃多点?你们大人孩子好比什么都好。” 
  到了春天,家家户户要把地瓜畦到炕上,生地瓜秧卖。孩子多没地儿住,都来老嬷家借住。爱干净的老嬷非但不拒绝,到了晚上还要烧上一锅热水,给孩子洗头洗脚,那些脏孩子,脖子上能刮下一层黑皮来。 
  若是伙伴之间闹了别扭,或者有人动手打人,老嬷就会沉下脸,说教我们:“吃点喝点我都不疼,可得好好搿伙。别看你们现在一起,不几年东飞一个,西飞一个,想黏成块还困难呢。” 
  来玩的、来看病的、来住宿的,老嬷家永远像个幼儿园。其中有两个人是常客,俨然老嬷家的一员。一个是宋芬香姑姑,另一个就是我的大姐。老嬷还救过她俩的命。南河里的豌豆刚半粒,芬香姑姑就和几个伙伴偷着吃了一肚子,喝了一肚子凉水。回家就拉个不停,粪便里带着血水,到了半夜昏死过去。芬香娘把孩子抱给老嬷,哭着说;“婶子,您看着处理了吧。”处理,就是扔到东河,等着喂野狗。 
  老嬷接过芬香姑姑,先用白酒在身上连续地擦,天明后去坡里挖了石碟子,揉碎泡水灌下去,又用冰糖炖了地瓜泥,抹进嘴里。老嬷连续三天,守着昏迷的芬香姑姑,灌水喂饭,硬是把芬香姑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 
  大姐两个月零七天的早上,闭着眼,奄奄一息。母亲以为大姐和我前面的两个姐姐一样要完蛋,也把孩子送给老嬷,她实在没有勇气再次去面对孩子的死亡。老嬷什么也不抱怨,她一手抱着大姐,一双小脚围着场院转了四个圈,才在四个谷垛上找到四穗谷子,搓几下,用黑铁勺子煮了一勺温乎乎的小米粥,大姐就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后来,老嬷还救过村里好几个孩子。老嬷总是说:“上天谁也不偏袒,我一辈子没有孩子,上天就把你们送到我跟前来了。” 
  丁香一年比一年开得从容,紫色的花穗簇拥成一个个花球,离老嬷家院子还有十几米,就会闻到浓浓的香气。有大人从门外经过,老嬷都会打招呼,邀请他们进院子观花。那些不甘寂寞的孩子,心情和丁香花一样雀跃,都想摘一枝带回家去。此时的老嬷神情专注,盯着每一朵开放的花儿,也许当年和老爷爷初识,就是这种眼神。她看着丁香花,犹如看着一个割舍不下的孩子。丁香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紫光,小风跑过,花球和花球之间发着迷人的声响。 
  老嬷从九十岁后,就对自己的年龄缄口不言,“有些东西千万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被小鬼听去了。”有人问起,老嬷总是回答:“九十岁了。” 
  在老嬷九十八岁那年春天,丁香所有的花穗拥挤着,绽放为一场花事。当晚穿戴整齐的老嬷伴随着夜风,化为一缕香魂,在睡梦中远去。全村的大人都来为老嬷送行,哭得最凶的就是芬香姑姑和我的大姐,她俩身后跪着一长排孩子。孩子们把花瓣撒到老嬷棺木上,顿时满院丁香。(作者系市作协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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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于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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