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新义
在这次战斗中,“一百单八将”的领头人,王希坚最敬爱的领导,党的工委书记伍志钢因搀扶两名伤员,行动迟缓,不幸中弹牺牲。伍志钢是1927年入党的老党员,牺牲时才29岁。王希坚怀着巨大的悲痛,含着泪水写下了《痛悼伍志钢同志》一诗:
寄宝山前血迹红,
如闻喊杀退敌声。
军中失却擎天柱,
谁继开山未竟功。
伍志钢同志牺牲后,同志们擦干了泪水,又去迎接新的战斗,谷牧同志重新调整了党组织的领导机构,成立了667团党支部,王希坚任支部委员。
对于海陵地区的抗日战争的经历和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战友,给王希坚留下的感情上的创痛是难以忘却的,直到几十年后他还写诗抒发自己对战友们的怀念之情:
忆念陈振麓同志
国破家亡献此身,艰危相聚倍相亲。
青春血战连云港,白发泉城忆故人。
他十分珍惜与战友们的友谊,对于当年“一百单八将”的成员们,对一起战斗幸存下来的战友们都怀有深厚的感情,这种强烈的感情流露在他的一些诗文中:
悼王翀同志
海陵游击羽山前,屈指三十过六年。
花甲惊闻君早逝,尘寰愧守我衰颜。
驱车犹忆诸南路,驻马愁思寄宝山。
百侣曾游今在否,阑干独倚泪空弹。
赠老战友
百八人中我与君,相依相傍倍相亲。
当时慷慨轻生死,此日优游祝寿辰。
老骥犹存千里志,古稀尚健百年身。
相逢一笑磨双鬓,海阔天空论古今。
忆海陵赠老战友
英雄百战建奇功,居处金陵忆海陵。
游击边沿独立旅,星星火趁燎原风。
战友忆昔
战友时逢每畅谈,眉飞色舞话当年。
离家共赴台潍路,遇险同奔寄宝山。
千里风霜反扫荡,八年征战保家园。
青春逝去诗情在,壮志凌云上笔端。
这些血与泪凝聚而成的诗篇,是当时战斗生活和战友深情的见证。当时,党在57军的工作方针是:通过我党的工作,使该部成为一支坚持抗战、团结、进步的国防军。开始,党工委注意在干部战士中发现进步分子,经过慎密的考察和教育,发展了部分中国民族解放先锋队队员和中共党员。1938年11月党的六中全会作出“不在一切友军中发展党的组织”的决定后,遂停止发展工作。后来,由于一个姓项的被捕叛变,出卖了友军中师以上工委名单,中共中央山东分局于1940年5月先将谷牧和李欣火速撤出,于1940年9月,将我党派入112师的工作人员全部撤回山东分局。
从57军撤出后,王希坚同志先后在山东分局训练班和七区委党校学习五个月,于1941年5月调57军独立旅,任独立旅支部委员、政治部宣传科科长。所谓57军独立旅,是原57军667团的两个连队,于1940年11月因反对内战,携械起义到抗日民主根据地,经补充扩编而成立的。独立旅在军事上受八路军115师指挥,政治上与山东分局联系。为便于与东北军的联系和保持原部的影响,仍保留了57军的名义,坚持在滨海地区的抗战。该旅先后参加了甲子山反顽战役、海陵前线反“蚕食”战斗等,于1943年8月改称八路军海陵独立团,在滨海地区创造了许多战绩。这支队伍就是现在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8军113师339团。
深受军民喜爱的《翻身民歌》
王希坚于1943年8月离开部队,调到地方工作,先后任中共山东分局干训班党支部委员、中共海陵县委宣传部副部长、中共山东分局群委会干事、农会委员、省农会宣传部长等职。主编《山东群众》《群众文化》等刊物。这一时期,中共山东分局根据刘少奇1942年来山东解放区的指示,大力开展减租减息的群众运动,加强根据地的民主政权建设,开展整风运动和大规模的生产运动,并在全军开展了为对日伪反攻作准备的大练兵运动。王希坚围绕党在不同阶段的中心工作,深入群众,宣传发动群众,在火热的群众斗争中经受了严格的锻炼和考验。
1945年8月14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中共山东分局改为中共中央华东局,陈毅到山东工作。
这一阶段,王希坚写出了一批反映解放区生活的作品,其中代表性作品是民歌集《翻身民歌》,长篇小说《地覆天翻记》《变工组》,另外还写了大量的农民教材和鼓书唱词等宣传作品。这些作品所反映的解放区斗争生活,可以看作王希坚长期革命战争生活的缩影。他的文学道路是与我党所领导的为中国人民谋求解放的革命斗争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他从事文学创作完全是服从于革命斗争的需要。《翻身民歌》由山东新华书店1946年出版,后增订为《民歌百首》,由华东新华书店总店于1949年出版。
文学只有贴近受众才能产生作用,当时,宣传的对象主要是农民和部队官兵,农村的老百姓识字的很少,部队的战士也大都是不识字的农民出身,若不通俗,老百姓和当兵的都听不懂,也就无法发挥作用。王希坚的民歌真实地反映了大众的疾苦,讴歌了他们的生活,针砭时弊,替群众说话,配合了当时农村的工作,用的就是贫苦农民的语言,通俗易懂,因此深受部队和农民的喜爱,流传广,反响大,他被誉为“民歌专家”。
现举几首为例:
《拨工》,描写贫苦妇女为地主出清工的凄惨情景:
高粱红,豆苗青,
地主拨我出清工。
出工干什么?出工烙煎饼。
煎饼香又香,不敢尝一张,
一烙烙到东南晌,头晕眼花肚子响。
赶快回家去望望,孩子还绑在床腿上。
这是普通农家妇女悲惨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样的民歌,很快就在民间流传开来。
《摇钱树》热情歌颂劳动的光荣,以形象生动、构思巧妙、形式新颖而传遍全国,曾选入解放后山东小学语文课本:
摇钱树,两股叉,
每股叉上五个桠。
摇一摇,开金花,
要吃要穿都求它。
这棵树,哪里有?
原来就是两只手。
《新郎》,通过描写送郎参军时双方的心理活动,侧面反映了解放区人民参军支前的景况:
我的心事不用讲,
你的心里自会想,
盼你前方打胜仗,
打了胜仗回家乡。
你的心事不用谈,
我的心里记得全,
在家好好学生产,
耕种犁割不用耽。
王希坚创作的民歌大都写的是一个生活侧面、一件小事,但却常常是精心选材,通过这些小题材来反映生活的大变化、揭示大问题。在解放区,最大的变化就是政权的建立,人民当了家,有了选举权,可以选举能替老百姓说话的人来掌权了。当时最公道、最时兴的选举办法是让候选人坐在地上,围成一圈,老百姓在候选人身后丢豆粒,以豆粒多少定胜负,王希坚写下了农民参加选举时真实的心态:
小豆粒,圆又圆,
拿在手里沉甸甸,
丢一颗,想三遍,
谁能替咱把事办?
民歌的字里行间也闪耀着作者对新选举办法的喜爱之情。
但是,在新政权建立以后,新上任的干部利用职权多贪多占,强迫命令等现象也不是个别的,群众意见大。这些,王希坚看在眼里并用民歌为武器,揭露这些丑恶现象。
《抓家笆》就是对当时有些自私自利的干部多得劳动果实和打击报复、命令主义的恶劣作风尖刻的讽刺:
抓家笆,
眼光短,
光看近,
不看远,
见了钱,
红了眼,
忘了干部是群众选。
自己手里掌大权,
斗争果实全保管,
这趟拿个盘,
那趟拿个碗,
越拿越多越大胆,
怕人反映提意见,
命令主义更发展,
谁说话给谁难看,
觉着人家就不敢。
从前思想多进步,
现在回头向后转,
从前群众多拥护,
现在大家翻白眼,
多得点东西成了包袱,
压得气也不能喘。
在《愣头青》中,作者对有的干部破坏民主的作风毫不留情地进行了揭露,生动形象地画出了他们强迫命令的嘴脸:
大伙赞成不赞成?
他在台上喊一声,
下面没人喜答应,
他说不通也得通
大家伙里都不动,
他就强迫来命令,
越拉紧来绳越松,
愣头青碰了软皮钉。
这朴实无华的民歌是诗人对干部贪污现象的鞭挞也是对民主作风的呼唤。有的评论家认为,“在革命战争年代的民歌里,歌颂的题材举不胜举,但从另一个侧面揭露出某些干部身上缺点错误的却十分罕见,王希坚的作品正说明了这位当时才三十多岁的作家,其视野不仅广阔,而且深远,是一位颇具胆识的诗人。”直到今天,我们再读这些民歌仍感到十分亲切,而且仍具有强烈的现实意义。
王希坚关于民谣有着自己的见解。他认为通俗的民歌民谣是反映大众情绪和意志的一种很受群众欢迎的表现形式,是民众进行斗争的传统武器,民谣的艺术特色是简洁而流畅,可以充分地利用讽刺、比喻等表现手法,用起来比较灵活,是大众传统的文学,因此才能在群众运动中发挥重要作用。他认为,为老百姓创作通俗的作品并不掉价,而且是必须的,简单的宣传画、漫画、招贴画中也有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不朽之作。
老作家钟敬文对王希坚的《翻身民歌》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认为“这本收进了六十首民歌的书其内容可分为揭露压迫阶级的残忍、贪欲无耻和被压迫阶级的痛苦,赞扬和激励被压迫者的解放、反抗,歌颂了新制度、新人物,用新思想、新道德去教育群众等;这部作品在文体方面避免了模仿民谣时的某些毛病,使用了三言、五言、七言,富有变化,防止了单调的千篇一律,采用了群众语言”等。认为作者的成功得益于他对通俗文学的熟悉和把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