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瑞珍

  大包干那些年，全家人在地里劳作时，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有人远远地呼唤父亲的名字，请他帮忙搓粮囤去。父亲一走，我们就得加大劳动量。唉，没办法，谁让父亲搓囤的手艺好呢？

  父亲搓粮囤的手艺是跟爷爷学的，在这一带小有名气。他搓出来的粮囤不返潮，不生虫，不招老鼠，结实耐用。那时候房子不大，没有地方储存粮食，秋天收获的粮食，都得放到粮囤里。那时也没有冰箱，很多人家把煎饼、窝头等放在盖顶上，凉透了用湿包袱盖着也放到囤里去，五谷杂粮更不用说，活脱脱一个天然冰箱，粮囤的用处还真不少。于是，有此手艺的父亲成了村里的大忙人。

  第一次去看父亲搓粮囤是八岁那年。主人家确定了建造粮囤的位置，父亲就打好烧纸发喜钱。有句老话说：搓囤不见灰，穷到脚后跟儿。喜钱是发给土地爷爷的。发完喜钱磕三个响头，然后找来一根秫秸，一头钉在中心位置，用另一头转圈画圆，画好以后，就用捡来的一些四四方方的石头垒底子。为什么要用石头垒底子呢？因为这样做出来的囤不返潮，老鼠进不去。石头垒到大约半米高的时候，用泥板抹平，四周就用泥胚往上摞。这时候别人可以帮忙，但父亲得严格监督。一边垒，一边把和好的泥用泥板把里外都抹得平平整整。高度够了的时候，就用八根不粗不细的木棍做个大罩子，把麦秸编成的苫子围几圈，抬到囤顶，像一把大伞一样把粮囤罩起来，顶部常常扣上一个盆，严严实实，牢牢靠靠。囤中间留个囤门，用几块木板封好，上锁。下雨的时候雨水顺着罩顶往下淌，丝毫不影响囤里的干燥凉爽。过年的时候人们喜欢在囤门上贴春联，什么“五谷丰登”啦、“吉庆有余”啦等等，使得节日气氛更加浓郁。

  为什么父亲搓的粮囤格外结实呢？窍门其实就在和泥的功夫上。父亲是个做事及其认真的人，他相信“慢工出巧匠”，每一道工序都一丝不苟。他和泥的时候跟别人不一样，总是要加料的。他挑来上好的麦秸草，用呱嗒子捶软和了，拌在泥里抹墙，等风干了以后，就雷打不动啦！说到这里，还有个故事被人们津津乐道呢。

  那时我还小，不记得了。奶奶说，1976年发大水，暴雨倾盆连着下了好几天。很多人家塌了房子，我们家的老屋也摇摇欲坠，父亲觉得粮囤比屋里安全，即使倒了也不会砸伤孩子，就披着蓑衣把我和两个姐姐藏在了粮囤里。谁知半夜雨大，水排不出去，粮囤竟然漂离了半米多远！爷爷奶奶在屋里大声叫唤，我们才从睡梦中惊醒，醒来一看，我们的粮囤有点倾斜，吓得我们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动弹粮囤倒塌会从囤门口掉出来！

  过后，很多人来我家看热闹，都议论父亲做的粮囤为什么都要漂起来了还倒不了，究其原因是泥里有草，结实。囤里用泥胚分成了四个格子，粮食不多加上我们三个孩子的体重大致分布均匀。可是一般人谁也不愿费那么多力气去和泥做草胚。

  这么一来，找父亲搓囤的人更多了，孩子多的人家还搓两个，可以让小孩子住在囤里，冬暖夏凉。还有的人家盖不起房子，就搓个囤先住着，反正也不用大本钱。给姨妈相亲的时候是姥姥去相看的，姥姥就看中了人家的粮囤多，两个大的一个小的。猜想这户人家一定殷实，没有粮食装搓那么多粮囤干嘛？可是直到过了门姨妈才了解到，哪有多少粮食啊？姨夫家五个姐妹两个弟弟，房子窄巴住不开，粮囤是用来住人的！

  虽然没个清闲时候，可是父亲搓囤从不要钱，最多管顿饭就行了。有的给他一袋子地瓜干，两壶烧酒，有的给他蒸一锅窝窝头，碰到大方的，给两条饼干，我和姐姐就高兴得跟过节似的！

  时过境迁，现在不用这样的土粮囤了，农村多建造高大美观的平囤，底子用砖砌，姐姐家的就是做窑匠的二姐夫自己建造的。但父亲说砖砌成的根本不好用，虽然缝隙都用水泥砌得严严实实，可还是不如石头打底子、黄泥抹平的好。现在的平囤放粮食返潮，甚至生出芽来，老鼠也不知从哪里就溜进去了。现在姐姐干脆留出少许粮食，其余的打下来就卖掉了。现在时兴不锈钢粮仓、塑料粮仓等，各式各样的都有，但再好也没有小时候那种颗粒归囤、吉庆有余的感觉了。

  (作者单位：大风车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