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自古至今，什么文人墨客、诗人才女，无不偏爱下棋。这是高雅的艺术。这是智慧的交锋，也是阳刚之美。
你看，一副小小的棋盘，相同的兵力，同样的排列，一旦战鼓响起，战幕拉开，“楚河”“汉界”两军厮杀，个个棋子就赋予了生命，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职责，各司其职，尽心尽职，棋手根据对方的布局，自己的战术调兵遣将。车是战场上的大将军，横冲直撞，势不可挡；马是战场上的铁骑，马踏飞燕，蹄踏八方；炮是战场上的重型武器，隔山远距离就能派上用场，隐蔽且具杀伤力；而小兵、小卒一个个跃跃欲试，勇往直前，宁死不退，一旦他们过了河，闯入敌阵，那可是不能小觑，这时它能量十足，可横冲直撞，挡路者必死，若战术运用得当，配上强力保驾护航，小兵小卒可直捣黄龙，活擒老将，坐入中堂；相和士的责任是保护老将，相是外围，而士是贴身护卫，不离将府。
如棋逢对手、将遇良才，那将是厮杀有谋，步步惊心。双方各施奇术，斗智斗勇，躲闪腾挪，你来我往，甭说三十个回合，五十个冲锋，有些都苦战一天不分胜负，只好挑灯夜战，以分高低。那气势不亚于张飞挑灯夜战马超。
古时以棋会友，遇到对手，吃饭休息时用厚纸和浆糊把棋盘封个严严实实，开战时用小刀把纸割破揭去继续。有两幅漫画夸张的有点意思。第一幅两人对弈，旁边树枝上缀满绿叶，第二幅两人动作没变，只是旁边树叶落尽，树枝上结了蛛网，标题是：“一盘下不完的棋”。
棋艺，有些是通过多看多练，无师自通，这些多是野路子，根基不牢。好的棋手多半是身后有名师、高人，得到的是真传、实经。
都说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其实人生也还有四幸，上学时遇到好老师，工作时找到自己喜欢的好工作，工作中遇到好同事好领导，结婚时找到好妻子。
陈忠实在这方面是幸运的。十四岁参加教育工作，遇到了当时的校长许开章，成为他的爱徒。就是这个人使他学会了很多东西，塑造了他的性格，影响了他的一生。
许开章当年三十七八岁，高高的个子，结实的身材，轮廓分明的脸上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头顶秃得油光闪亮，人说那是聪明“绝顶”，打眼一看，酷似列宁。
许开章聪敏过人，记忆力好，过目不忘，并且多才多艺，样样精通。要论下棋，那许开章是公认的棋圣。八年来冠军的地位无人撼动。他的棋艺揉进了兵法，运用巧妙，屡建奇功。
一年，假期办班休息。由陈忠实执子和老许对弈，一群青年教师围得似瓮，大家发挥集体智慧，集思广益，苦战近两小时。许开章突然大笑起来，“你们成功了”！众人不解，他指点棋盘，你们看，你们炮早在下边，马只要一挂角，形成马后炮。而我这边既没兵力破解，又没人马垫上，不是必死无疑，人们这才看出名堂，恍然大悟。
陈忠实问：“我们赢了，你为什么高兴？”
“怎么不高兴？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为这我等了八年！”
是的，八年来，陈忠实他们第一次赢棋。可是，是真赢还是老许故意为之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大家是清楚的，那就是他为培养人才用心良苦。他那甘作人梯，让青年踏着他的肩膀攀登高峰的精神让人为之动容。
光阴荏苒，五十多年弹指一挥，当年的毛头小伙们早已年近古稀，老许健在的话已是百岁老人。可惜的是“文革”后，他回到家乡并失去联系，常让人魂牵梦萦。
“你呆了，想什么呢”？
陈忠实回过神来，妻子的拖把已拖到脚边。他从床底下拉出棋盒。这是一个长方形棕色的盒子，盒右上角写着“琴棋书画”，看上去像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棋盘就画在里边，下完棋后，两边一合，棋子就藏在里边，这是陈忠实的得意之作。
这个小区有十几幢楼，陈忠实搬来不到一年，人员还不尽熟。这也是第一次在小区下棋。今天是双休日的礼拜六，有些青年人也难得地在家休息，棋盘一摆下，马上就有人围了上来。城市生活的快节奏使得这些青年人连座位都不带。一个年轻人蹲到了棋盘的对方。“来，杀上盘。”陈忠实笑着把黑子摆在了自己一方，对方既没让也没说什么，“咣”地一声，“当头炮”！陈忠实把马跳了上去，对方攻了步当顶卒后把炮往前移动了下位置，后边又摞上了另一炮。这种下法看似攻势凌厉，实则不然，有名言曰：三步不出车，必定是要输。陈忠实瞅准这点，把另一马跳了上来，腾出路来后一车迅速占据了河沿有利地势，压住了对方半边人马，然后把家布置了个严实。当对方正费劲调动另一边人马时，陈忠实毫不犹豫地以一马蹬双炮占到了主动。对方一看两炮全没，乱了方寸，原来他就是一个炮手。他让位后，另一位接替，结果也是马上败下阵来。就这样车轮战，在场的都过了过招，有两人手还是橡皮筋，多次悔棋，后来他们众人出主意，结果是人多主意乱，输得更快更惨。天晌时分，有认得陈忠实的青年说：“陈老师，下午我给您找位对手，我舅的棋相当厉害，他就住在东边小区。您和我们这些无名鼠辈下没意思，净坏了您的手段。”
听说下午有高人对阵，观战的人多了起来，有些懂棋的也放弃了打牌围了过来，里层的坐着马扎，外层的直接站着，铁桶一般。陈忠实放下圆桌，摆上棋盘，一会儿，那青年领着他舅走来，青年给他舅在对面安好马扎。
陈忠实先开口，“贵姓？”
“不贵姓张”。对方反问，“陈老师什么岁数？”
“70没零。”
“比我大两岁，就称陈兄吧，我外甥说陈兄棋下得好，前来学习。”
“哪里，哪里，互相切磋！”
一阵寒暄过后，陈忠实拿黑子摆棋，老张一把扒了过去，“使不得！使不得！”把红子推了过来。这是棋盘上不成文的规矩，年长者使红子，走第一步。当年老许就是这样教的。这是棋盘上的礼仪，也是对长者的尊敬。果然棋摆好后，老张伸手做出“请”的样子，并说：“陈兄，咱按规矩‘落地生根’。”陈忠实笑着说：“那是自然。”
什么是落地生根？就是棋子落定不能悔棋！
赛前的这些礼仪就让青年人开了眼界，“啊呀！这棋外还这么多学问。”
对弈正式开始，双方都十分谨慎，以防为主，步步为营，好长时间相互试探，慢慢短兵相接，险象环生，但都巧妙破解，化险为夷。双方都感到了对方的气场硬梆梆的，看的人更是屏住呼吸，睁圆了眼睛。一盘棋下了近两小时，势均力敌，没见分晓。陈忠实牢记老许的教导，“除了正规赛事，一般交友，要让第一盘，以示友好，激发对方的斗志。达到磋商的目的。”他想故意露个破绽。然而对明眼人你想故意是不行的，人家一眼就看出来，那样画虎不成反类犬，人家认为你是对人的侮辱戏弄。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看似措手不及的样子，没留什么痕迹。对手眼疾手快，抓住了这个机会，顿时显出了优势，接下来就不用装了，顺其自然，结果陈忠实输掉了第一盘。
人们乐了，七嘴八舌，“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咳，艺无止境，强中更有强中手嘛”。“舅，你给挽回了面子，今天上午，我们一帮人被陈老师杀了个干干净净。”
老张没乐，他白了周围人一眼，“你们懂什么！除了正式比赛，棋坛高人都不赢第一盘。”一席话说得围观者云里雾里。
第二盘开始，果然，陈忠实改换了战术，始终占据上风，压得老张处处被动，最终认输。这时太阳已偏西，陈忠实想休兵回家，哪想观棋的不让了，“这时不凉不热，再下一盘，收兵不迟”。“是呀，前边战成1：1，总得分出个高低才行”。
这第三局都格外仔细，外层的都倾向于老张，见老张被动，七嘴八舌地给他出主意，老张心烦，用手指指棋盘上的楚河，“河边无青草，不要多嘴驴。”一句话惹得说话人翻白眼。住了一会儿，形势对老张更加不利，有人急了，鼓不住的又嚷嚷起来，老张气急地冒出一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话太难听了，说话的人感到受了侮辱，“腾”地站起，掐腰上前大声呵斥，“你说谁是太监！”陈忠实一看苗头有些不对，忙站来拉住那青年，“坐下、坐下，话糙理不糙，你们这样确实打乱了老张的思路，帮的是倒忙，观棋不语真君子嘛”。青年忿忿坐了下来。这盘棋杀得天昏地暗，那个惨烈呀。最后，棋盘上总共剩下五子，老张这边一车一将，陈忠实这边一车一炮一帅，围观的人都说“和棋，和棋！”老张也认为是“和”棋，各自用车占肋，谁也奈何不了谁，老陈虽多了个炮，但炮已没有炮架，失去用武之地。老张正要伸手言“和”，陈忠实说：“不然！”老张不解。陈忠实用车插底一将，老张把老将往上一闪。这时老陈把炮拖于对方“将底”，眼看炮要打车，老张只得离开这条生命线，这时陈忠实把车远远拖回，指着棋盘对老张说：“你怎么走？”老张这才看出车要占线被炮打去，老将坐掉炮无济于事，只要人家用车迎面一将，神仙也无救。
这就是当年老许教给陈忠实的残棋秘笈，美其名曰：海底捞月。
（作者系密州街道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