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陈德聚
树叶青了，树叶黄了，树叶落了……
人在社会上打拼，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蓦然察觉，新年已临近了。过年，这在孩子们的心里，有的是快乐、自由、收获。在大人眼里是一年的休整总结，在远离家乡的农民工眼里是兴奋、希冀、团聚、重逢、心急如火，而对于双独结婚的高峰而言，是无奈、折磨、痛苦、纠结。
这确是一个纠结的话题，也是一个难以处理的难题。
今年过年到哪里去过呢？三口人回乡下老家，还是到岳父母家？高峰心里没底，因为两头的人都是他的深爱，各自都有充分的理由。在处理别的事上，他都是一碗水端平，可过年你总不能两边都在吧，他想分身，但分身无术啊！
他想起了2011年第一次回家过年。
高峰，名牌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在一家有名的汽车制造厂任工程师。妻子刘芳，同样是明白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被本市一家食品公司聘为高管。两个厂都在市里的开发区，相隔很近。但真正接触认识是在电影院。那天，他俩座位相邻、电影未演之前相互交谈留下很好的印象，互报了QQ号，经过网上交流，俩人成了朋友。后经两边老人相见，都认为是郎才女貌，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于是，俩人在两家家长的鼎力合作下结了婚、购了车、买了房。一对新人相亲相爱，拿两头老人都不分彼此。
要过年时，俩人却起了矛盾，这矛盾不是在物质上。他们两个工资较高，高峰厂效益好、质量过硬，产品不但占领了国内市场，还大量出口。刘芳所在的食品公司开发出的产品一百多个品种，定单雪片般飞来，工人们加班加点，产品仍供不应求。两厂是本市的龙头产业、纳税大户。过年的时候，为了酬谢职工的辛勤劳动，鼓励他们在新的一年争取更大成绩，发放的年货也比较丰厚。什么鱼呀、肉呀、蛋啊、油啊一应俱全，特别是刘芳厂的年货更为独特，除了上述，外加本厂生产的各种丸子、火腿、烧烤，连火锅的羊肉片、饭桌上的各种小咸菜都有。两人把所有年货均等分成两份，可到谁家过年却得不到统一。
刘芳认为，父母就她一个独生女，在她结婚时，父母投入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来买楼、买车，就连结婚的开支也包了大头。在高峰和刘芳的家乡，女孩出嫁大要彩礼、定金是传统。刘芳父母的做法，与男女双方结婚时的什么万里挑一(定婚交一万一)，甚至是十万挑一(定亲彩礼十万零一千)形成巨大反差。刘芳的父母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把所有的爱都无私地奉献了。俗话说：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现在他们上年纪了，刘芳一结婚就随丈夫去婆家过年，扔下父母在家里冷冷清清、寂寞相对，刘芳觉得不忍心，也说不过去。因此，她主张到娘家过年，当然还有别的理由，农村条件差，不热闹、无处去。更重要地是农村不供暖，屋里冷。
高峰当然也有他的想法。父母在农村种地，收益差、积蓄少，这是事实。结婚时只是装修了下房子，添置了部分家具，可投入的这五万元却是他们的全部啊！高峰知道老家的条件无法和城里的家庭相比，正因为这样，父母决心只生一个孩子，全力供他上学。可以说，父母的全部心血都花费在他身上。多年来，家里吃鱼时，父母总是说他们喜欢吃鱼头，把最好的部分留给高峰；一年四季，高峰都有适时的衣服，享受着一般孩子眼馋羡慕的待遇，而父母不计吃不计穿，累死累活地只知道干活攒钱……正是因为这样，懂事的高峰专心学习，奋发上进，高考时一举考取了名牌大学。消息传来，全村沸腾，这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山沟里飞出了金凤凰。老两口乐得脸上开了花，高老汉跑二里路买来了鞭炮，高高地挂在门前老槐树上，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全村人投来了艳羡的目光。
喜事一桩接一桩，高峰工作后半年，就和刘芳结了婚。这在高峰所生长的小山村，不亚于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成了街头巷尾饭后茶余的谈资。
“听说了吧！高峰娶的是局长的独生女。”
“这还有假，购车、买楼都是人家出的钱！”
“这不是老鼠偷铁锹——盗铁(倒贴)嘛！”
“高老头家坟地烧高香，冒紫烟了！”
……
娶亲那天，八辆一色的红色轿车，两辆摄影、录像的皮卡在鞭炮的引领下进了村。全村那是家家锁门、门门闭户，全村人都拥入了高家，院子里人挨人、腿碰腿，进不去的人站上了门前的小山坡、爬上了墙头，有些小孩干脆爬上老槐树。
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当司仪宣布二拜高堂，儿子和媳妇向他们鞠躬时，老两口高兴得都想哭……
这么大的轰动，家喻户晓的新闻，如果第一个年媳妇不回家过，那将对二老是多大的打击，更重要的是外人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和说辞！
事情果真和预料的一样。
当高峰把车停在门口往下搬东西时，老两口伸头往车里看：“媳妇呢？”
“爸、妈，刘芳到娘家过年，毕竟人家就这个独生女！”
老两口立即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回了屋，高峰一趟一趟往屋里搬东西：“爸！您看过年还缺什么，我再去买！”
“年好过啊！生活困难时，咱缺吃少穿，不也过得好好的，现在什么都不缺，缺的是亲情，是团圆。”
“爸！你也得为人家刘芳想想啊！”
老高吧嗒吧嗒抽旱烟的动作突然停住：“孩子，你爹娘不是不懂事理的人，人家爹妈也不容易，只是她现在是咱家媳妇，爹妈的要求不高，哪怕回家过个五更头，天一亮你们马上赶回岳父家，咱是为了堵村里人的嘴啊！”
父亲的担心是有道理的，第二天上坟，村里人就问开了：“怎么，媳妇过年没回来？”
“城里人看不惯咱山里人的生活习性吧！”
“你们没吵架闹矛盾吧？”
一些妇女更是窃窃私语，那神情好像他们的婚姻出现了危机。
刚上完坟，高峰就开车奔岳父家。刘芳像是意识到什么，首先道歉。岳父更是诚恳地说：“刘芳的做法有些过分，我和你妈没考虑到亲家的感受，我们有点太自私了。我以前驻过点、蹲过村，农村的风俗我知晓，这次你父母是要顶些压力了。”
遇到这样高姿态的岳父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本来高峰想把父亲的话说说来着，可岳父已想到并主动提了出来，反倒闹得高峰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父母是满理解的，这不刚过了年就撵我回来给二老拜年！”
这时岳父又发话了：“为了矫正、挽回不良影响，明年过年你跟刘芳回老家过年，一定！”
岳父发话，高峰心里自然吃了定心丸。当小两口回家把这事告诉二老时，二老心里也乐开了花。
“还是亲家知情达理，大度通情啊！”
2012年可不是平常的一年。就在这一年里，高峰和刘芳的爱情结晶出生了。刘芳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大小子，起名宝宝。两家人喜出望外，争相照看。
农忙时，刘芳妈主动承担了一切，让亲家忙秋收秋种，高老头老两口干活更有劲了。想着过年时一回就是三口，在村里更有炫耀的资本了。
可快过年时，老两口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们换上新衣，收拾得干干净净，带上大包小袋的土特产到城里求亲家来啦！
“亲家，今年过年还是让孩子到你这里吧！”
亲家不解：“我说老哥，我不是说让他们到你家过年吗？”
“不！不！如果单他两口我是一百个同意，可今年咱不是添了小宝宝吗？家里条件差，屋里冷，如果宝宝不适应，有个头疼脑热的，离医院又远，不方便啊！因此，我想还是在您这里，又要使您受累了。”
亲家这才明白过来：“那您娶了媳妇，两年都不回去过年，您不怕……”
“让他们说去吧，我不能光顾面子，和宝宝比起来，面子值几个钱！”
就这样，第二个年不但没让媳妇回家，儿子也不叫回来了，可老两口心里那个恣呀，新年过的有板有眼不说，时不时的，老高嘴里还溜达出个小曲，村里人见此光景，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2013年，党的十八大召开，产生了以习近平为总书记的党中央。新的领导班子重民心，关民意，对一系列阻碍社会发展的东西实行了改革创新，特别是对党的八项规定，反对四风方面加大力度，反腐倡廉的力度更是前所未有，人民对党更加信任，实现小康的信心更加坚定。
岁月在流逝，宝宝已能小跑。这时，小两口又把过年的问题提到议事议程。既然二老怕冻着宝宝不让回家，那能不能想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
刘芳说：“社会在进步，思想在改变，过年的方式也在起着变化，你看，有出去旅游的，有家族会餐的，在城里，不少人的年夜饭是到饭店或酒店里进行，听说大酒店已登记过半了，要不我们也预定一桌，到时把两头老人接到酒店。”
高峰思忖后说：“在酒店人声嘈杂，环境纷乱，吃过就走，总有点像匆匆的过客，纯粹是为了招待的感觉，它缺少安详静谧的氛围，缺少亲情、爱情，无法沟通交流，更缺乏家的感觉。”
刘芳猛地一拍手，“对呀，咱为什么不在家准备丰盛的筵席，把两头父母请来咱家，三代人一起过年？”这话真的说到点子上了，高峰举双手赞同。并决定对两头老人保密。
虽说党的十八大提出的八项规定和坚决抵制四风，厂里的年货也决定不发，但阳光下的奖金还是有的。他们自掏腰包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当他们把年货送到家中时，老高抱起小孙子问，“今年过年在哪里？”小两口笑而不答。
“宝宝！今年过年在姥姥家？”
“这是秘密，爸爸和妈妈不让告诉任何人。”
老两口眨巴着眼，这是怎么了，连孙子都神经兮兮的，他们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直到除夕下午，三口人回家把二老接来城里，一进门，亲家早包起了水饺，两亲家相聚格外亲切，说不完的家常，道不尽的感激，宝宝在他们中间跑来跑去，小家伙嘴还挺甜的，一会儿让爷爷奶奶吃糖，一会儿让姥爷姥娘吃桔子。
这是一套套三的楼房，面积120平米，屋里的摆设很具艺术气息，地暖使屋里的恒温达22度，盆里杜鹃、蝴蝶兰、茶花、蟹爪兰开得正艳。
老高感慨地说：“亲家，俺算是交好运了，要不是您，凭俺土里刨食，一辈子也买不起这楼啊！”
亲家老刘摆摆手：“老哥！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你呀我的，咱现在不是一家人了嘛！”
“对！对！对！一家人！一家人！”
说话间，一大桌菜已摆好，高峰烫上酒请二位老人上首落座，两位母亲打横，自己和妻子在下首作陪，宝宝在两家母亲之间一会儿接到这个的怀里，一会坐在那个的腿上，一家人推杯换盏，酒浓情浓，两亲家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尽的情。酒过三巡，热菜又上了几道，满屋的人脸上都泛着红光，话题也由小家变成大家，扯党的十八大带来的新变化，谈党的各项惠民好政策。
老高有些沾酒了，说话逐渐声高：“亲家，党的政策处处为人民着想，现在种地不但不交税国家还给补贴，学生上学义务教育，有病有合作医疗，现在是吃不愁穿不愁，和平盛世，这在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啊，咱算摊上好时代了。”
亲家也有点着酒，不住地点头：“特别是这届领导，有魄力，有雄心，大政方针不变，对不合时宜，阻碍发展前进的东西又大胆改革创新，与时俱进，真是深得民心。老哥，你看，就拿计划生育政策来说吧，现在咱在坐的四位，小高和小芳已有宝宝了，如果政策不变，到宝宝这代，他将需要照顾六位老人，如果娶的也是独生女，那将是八位老人，不用说他们还有工作生活，他们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光这八位老人就把他们拖垮了。新政策呢，像他们这种情况可以生二胎，这就是人性化的政策。小高，趁着我们身体还好，你们要赶快再生一个，争取马年添丁加口，有小马驹诞生。你们放心，我和你妈身体还好，宝宝的入托上学我们负责。”
老高两口子也来劲了：“亲家的话说到我心里去了，你们生二胎后我们宁可把地租出去也来照顾孩子，决不拖你们的后腿。”
高峰两口羞得脸红红地：“遵命就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高峰正要给二老添酒，两位母亲连忙阻拦：“行了，饺子熟了，一会春晚就要开始了！”两亲家这才收起杯子。
热气腾腾的水饺端上桌，一家人同时举起筷子……
呵！这才是真正的团圆年呢！
(作者系密州街道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