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德聚
人生充满变数。一年前退休的王姨福态漂亮，乌发满头。一年，仅仅一年，整个人瘦了一圈，鱼尾纹爬上眼角，头发变白，行动都变得迟缓。邻居们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不为之动容。
王姨是市人民医院的医生。为人正直、爽朗。丈夫是高中教师，成绩斐然。唯一的孩子已名牌大学毕业。正当一家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坐享天伦之乐时噩耗传来，儿子为救落水女孩溺水身亡。儿子的水性是极好的，但急于救人，忘记救人的科学方法，被落水者死死地抱住，他是在水底用头把女孩顶上岸的。等热心人把儿子救起时，已经没有了呼吸，他走得那样安详，那样突然。
晴天霹雳，天塌了。老两口整日以泪洗面，儿子虽被认定为见义勇为，定为烈属，但思念亲人的滋味度日如年。王姨痴痴地拨打着儿子的电话，等拿起手机时，里边总是传来女服务员的温馨提示：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您稍候再拨。丈夫见她天天如此，不忍心再看下去，便偷偷去电信局办理了停机手续。
这并没有阻止妻子的行为，她还是不停地拨打。冥冥中她认为儿子没有死，他是被分配到一个很远的城市，或者是因公派往国外，工作特别忙，关机。要不就是疏忽忘记给手机充电。
一天夜里，王姨又给儿子打电话，竟然通了。那边“喂”了一声。是，这是儿子的声音。王姨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泣不成声地说：“儿子，我是你妈呀，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您打错了吧！”
“怎么会呢！这个号码我都倒背如流。”
对方迟疑了一下，“对不起，我妈十年前去世了，肯定是您打错了！”王姨这才回到现实。丈夫在一边劝道：“孩子确实走了，肯定是电信局把儿子的手机号又办给了别的客户。”
“不管怎么说，即便不是儿子天堂接的，这人与我们也有缘份，我们也要见见他。”
这一夜，夫妻俩谁也没有再睡，烙饼样地翻来覆去一直折腾到天亮。
一起床，王姨首先给翠芳打了电话。刘翠芳就是儿子救下的女孩，百盛商场的营业员。她认了王姨夫妇为干爹妈，时不时的过来照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这是用生命换来的生命。
“妈，您有事吗？”
“翠芳，我给你哥的电话打通了，约他今天电影院南边凉亭里见，你爸今天有课，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翠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我这就请假去。”
沧湾公园游人如织。湖中亭子也坐满了人。母女俩走进亭子，王姨拨打手机。坐在亭子内青年的手机响了起来。
“您的手机号是××××？”
青年明眸一闪，“对呀！”
“咱们到那边清静处坐会，姨有话对你说，好吗？”
三个人来到石凳旁坐下。翠芳首先讲了王伟哥救了自己的事情。青年深受感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王伟是我学习的榜样！”
王姨问他的身世。原来青年也姓王，大名王光，家是临沂，母亲十年前病故，父亲在去年临近高考前离世。沉重地打击使他情绪低沉，两分之差，名落孙山。孤苦伶仃的生活更使他走投无路，他决定外出打工，离开这个令他伤心的地方。现在他租住在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屋，插帮在一家小装饰公司。王姨望着他粘满油漆、涂料的衣裤，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为什么不复读？”
王光眼睛湿润润地，“大姨，家里一贫如洗，为治父亲的病还欠了债，我拿什么复读？我出来打工，一个主要目的也是挣钱还债。”
王姨的心酸酸地，母爱令她担心起来。“孩子，一共欠了多少？”
王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三万。”但他马上又抬起头。“我大体算了一下，按目前的收入，三年、三年我就可以把债还清。”
三年！青春年少的三年！这是何等宝贵的时光，然而却用在挣钱还债上。王姨的心口隐隐作痛。“孩子，还完债有什么打算？”“还完债我还回校复读。报考医学院，我要当最好的医生，解除病人的痛苦，挽救更多的生命。”
王姨再也忍不住了，他一下把王光搂在怀里。“有志气的孩子，我们会帮你渡过难关，实现心愿的。”异地他乡，遇到一位这们体贴关心的阿姨，王光尘封多年的孤独、委屈、亲情、思念一古脑地涌上心头，感情地闸门崩溃了，他在王姨的怀里哭了。
午饭时，五姨把情况和丈夫说了，并提出帮王光。一是先替他把欠债还了；二是能不能在咱这里插班复读，要丈夫想想办法。丈夫望着妻子沉吟半天，“你想儿子，想找点精神上的寄托，这无可厚非。可现在社会上的情况是人心浮躁，部分人道德欠缺，偷的、骗的、甚至抢的、夺的时有发生。就凭你见过一面就做出如此重大决定是否有些欠妥？”
王姨见丈夫持怀疑态度，并不怪他。但凭自己的眼力，凭心理感应，她认为王光值得帮助，值得信赖。
“明天不是星期天嘛，为知根知底，我们去一趟他的老家怎样？”
“有那必要吗？”“十分重要！”
第二天，一行人驱车由高速、省道、土路，最后是无路可走了。王光指着山前的小山夼，“这里进去就这一条小道，车子根本进不去。”翠芳说：“我在这里看车，你们进去吧！”
三个人弓腰爬上小坡走进村子。小山夼不大，八九十户人家，房子也极不规则，这里两排，那里两簇。王光带他们来到最西头一家破旧院落的房前，打开锁，里面家徒四壁，布满蛛网。王光不好意思地说：“王姨，这就是我的家！”
虽说在电视上看过偏远的山村，贫困的家庭，但视觉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冲击，这里的情景超乎想象。
村里人听说王光回家，都过来看望，有的端来了山柿子、李子等水果，有的送来热水。同家的几个老人向王光问这问那。王光从兜里拿出个小本子，拿出攒出的八千元钱，开始还账。没还的开始写欠条。王姨一把按住他的笔，“乡亲们，感谢大家在王光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帮助他渡过难关。王光的欠债，今天由我们全部还清。”说罢，掏出手提包里的三万元现金。
王光急了，“王姨，这怎么行，这使不得，要么我写下欠条您收下，否则是不行的。”
王姨收下欠条，“这总可以了吧。”
在一片掌声中，王光很快结清了全部欠款。他再也忍不住了含泪讲述了王姨的不幸遭遇，在场的人无不为之落泪，为之感动，几个长辈过来握住王姨及丈夫的手久久不放，“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并一再叮嘱王光：“孩子，人要有良心，以后好好孝敬两位恩人！”王光含泪点头。离村时，夼里人把他们送到夼口，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
家乡之行，王光的包袱卸掉了，心里感到了轻松。一年多来，王姨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丈夫老王受到了一次深刻的教育，解除了疑虑。翠芳望望这个，看看那个，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轿车碾过土路，奔上省道，最后加入到高速路上的车流。
(陈德聚，密州街道退休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