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惜
1
老妈又开始喋喋不休，这次就为一道数学题。
我确定我妈的脑子出毛病了，就跟她那条有毛病的腿一样。
瞧吧，她最近总爱发脾气。前天嫌我衣服没洗好，说什么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做；昨天嫌我把地板弄脏了，又让我自己一遍遍擦干净。今天这一道题刚做完，她就开始唠叨了，说我不动脑子，说我偷懒，说我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唉，我也不想这样啊，最近不知咋了，那些数学题动不动就乱哄哄闹起来，一闹就一团团缠在一起，我拿笔划来划去也划不开。
我不敢跟老妈实说，不然她又得说我故意气她。
我怎么舍得气她呢。
每次她对我大吼大叫，我都乖乖站在她身边，跟她一遍一遍说：“别生气别生气，别发火别发火。”我腆着脸对她笑，努力做出她说过的最乖的样子。其实我心里是忐忑的，我怕她生气，怕她说不要我，也怕她打我。
老妈打过我两次，倒不疼，她没用太大力气，但我很害怕她的样子。特别是她打完我抱着我哭的样子。那些时候，我感觉自己像一棵干巴巴的树，老妈像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整个世界安安静静的，黑漆漆的，天顶上落下的一束微光里，裹着我俩。
2
那个胖男人从老妈房间推门出来时，我正立在门口数星星。
他显然被我吓了一跳，原地杵了一会儿，斜着眼斜着身子足有五次心跳那么久。我没理他。
胖男人先是在客厅大喊大叫的，老妈拉他进了卧室，我还是能听见他们吵闹的声音。我刚从房间里出来，想看看怎么回事，就瞥见了星星，微笑着的星星。我喜欢星星。
我看了胖男人一眼，安静地冲他笑笑：“叔叔好。”
他吐出半口气，剩下半口气一边吐一边说：“这么高了，比我都高了，五年了———”
“赶紧走！钱都给你了，快走！”老妈声音冷冰冰的。
我继续数星星。
我的两只手心长满了星星。每一颗星星都闪着蓝幽幽的微光。我跟它们之间有个约定，只要看到它们冲我笑，我就要停下手上所有的事，跟它们玩游戏。
我的头又疼起来。
星星好像躲进我的脑袋里。星星害怕的时候是长满刺的，它们凄厉地叫着，蓝幽幽的光变成血红，不，就是血，在我脑袋里的一副画里流淌———黑夜，椅子，尖叫，星星……我的头要碎了，我不能忍受了，我要爆炸了！
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我知道我又闯祸了。
老妈蹲在地上，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我动了动，浑身酸疼。抬抬手，动不了，抬抬脚，动不了———我知道又是老规矩———老妈说把我绑起来是保护我，我绝对相信。
“咳……”我使劲抬抬头，有些晕。“妈，喝水……”我咽了口唾沫。苦！一定是老妈趁我不注意往我嘴里塞那种白色小药片了。我讨厌那些白色小片片，太苦不说，每个小片片上都长着一张可怕的魔鬼的脸。老妈让我每天吃三次，但我每次往下咽的时候总卡在喉咙里，我便一次次把它们咳出来吐进垃圾桶。
“小星，头还疼吗？”老妈鼻子堵了，眼睛也是红的，像我梦里的小丑。但我喜欢她，我知道她也喜欢我。这个世界上，只有她。
“妈妈，我不乖，妈妈打……我去做题。”我拽起老妈的手，在我身上打了两个巴掌，老妈抽回手，在我头上摸了又摸，摸到后脑勺上那道凸起的疤，手停了一下，又滑到我的脖颈上。她的手很凉。
我起身摇摇晃晃进了屋。我该做题了。
我的书桌不大，也很旧了，老妈说是我上一年级的时候买的。老妈还说书桌上的那些书都是我最喜欢的。老妈说我是数学大王，没有能难住我的题。每次我不信，她都让我看墙上的红色纸，上面写着“奖状”，带着我的名字“江小星”，下面写着“三年级”。
墙上还有一张纸，是妈妈写的字：我叫江小星，今年十五岁，我家在北湖路16号。
3
那个胖男人又来了。老妈明显不欢迎他。
老妈一遍遍叮嘱我不要出自己的房间，我很乖，只趴在门边上偷偷看。
“你又去赌了？”老妈的话我不太懂，但看她的脸色，“赌”应该是一件不好的事。
胖男人扔掉手里的烟头，闷声说：“有多少拿多少，快点。”
老妈往沙发上靠了靠，拍拍口袋：“真没有了！小星吃药的钱都没了！”
胖男人站起来，声音抬高了些，说：“都那样了，还吃啥药！能活着就不错了，别费劲了！赶紧给我拿钱！”
老妈不再说话，朝我这边指了指，又朝胖男人摆摆手。我赶紧缩回脑袋，可是，我还是看到了那张凶恶的侧脸，他朝老妈逼近，他朝老妈扬起拳头……星星，星星在眼前旋转，我伸出手，看着手心里慌乱的星星：胖星星推搡着瘦星星，胖星星推倒了瘦星星，胖星星搬起了椅子，椅子不停地砸向瘦星星的腿……小星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扑向瘦星星，椅子落下去，一声闷响，一声尖叫……
头疼。
一幅幅画面在头脑中闪过，很黑很黑的天空，挂着一颗发蓝光的小星星。
我一手拽起椅子。
头疼。
一声声尖叫在头脑中回响，一张狰狞的魔鬼般的脸，老妈求饶的声音，老妈流血的右腿…
我扬起椅子，对准那个胖胖的脑袋，一下，两下……
我终于顾不上看手心里的星星。老妈生我气了，我一定又做错事了，不然老妈不会这么久不理我。对了，老妈叮嘱我不能出房间，我这就回去。
老妈还是不理我，她斜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对了，老妈让我吃白色小片片，我总偷偷吐掉，老妈一定为这事生气！我吃，我吃，我把吐掉的全都补回来！
老妈还是不理我，她一定是累了，我也有点累了。
我用长长的布条，把老妈绑在我背上。老妈，轮到我保护你了。
“我叫江小星，今年十五岁……”
我摊开手，星星在笑。
（作者系诸城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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