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泮政
春节是中国最盛大的传统节日。一进入腊月，走向新春佳节的脚步便更急迫了。腊月是村庄最热闹的日子。如果有一场大雪纷纷扬扬飘下，那就是再好不过的腊月场景。上学放假的孩子们三个一组，五个一群地在街头巷尾嬉闹、玩耍。堆雪人、雕刻雪狗雪猫雪狮子、垒雪长城、打雪仗等等，都是孩子们极为爱玩的游戏。走在大街上，偶尔从天上飞来一个雪团，呈抛物线状落到你的身上，惊吓似的“啊”了一声，不远处的一群孩子发觉“闯了祸”，轰呀一声作鸟兽散，这时的你赶紧对着他们吆喝“没有事的，小家伙们，你们继续玩吧！”大人对孩子们的顽劣嬉闹总是宽容的。
玩耍是孩子们的事情。大人们可就没有那么悠闲逍遥了。掰着指头数日子，过了腊八是小年，小年之后是除夕，除夕一声爆竹响，新春佳节便登场。这期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乡村称之为备年。年集是腊月的封面。这个封面以大红的春联为主题，以多姿多彩的年画为封底，铺展在广阔年集市场的门脸上。翻开大红的封面，里面是锅碗瓢盆、鱼肉米面、鲜果蔬菜、光鲜衣帽，衬以鲜艳欲滴的各色鲜花，年集的商品丰盈多样，应有尽有，一派祥和，一片红火。赶年集方才揭开了春节的序幕。这是乡人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采买必不可少的对联、年画、灯笼和鸡鸭鱼肉、鲜果蔬菜。当然还要添置一件光鲜亮丽的新衣。都赶上了好岁月，大人孩子们必须打扮得板板正正的，尤其是大闺女小媳妇，更要捯饬得漂亮些。还要再买一打过门钱、剪纸窗花。对了，烟花爆竹也是不可少的，买上两个礼花炮、几只大地红，别忘了给家里的傻小子买上一把豆炸子、二踢脚，给千金小姑娘买一扎滴滴金、手花子……过年嘛，总得有个响声、有个动静、有个亮光，噼里啪啦庆贺一番。
扫屋糊福棚，得需要两天功夫。一年了，草培屋或者瓦屋经过烟熏火燎，屋顶上灰尘缠绕，灰线垂落，瓷缸瓦罐，碗碟瓮盆，橱桌条凳，皆灰尘满面。第一天，将屋内所有的用具悉数搬出来。父亲将一把簇新大扫帚绑在笔直的长杆子上，风镜盖眼，毛巾裹头，一阵狂扫，灰尘落地。这时，我找出两个爆竹，长杆杆头夹住，在屋内燃放，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屋内的余灰纷纷落下。犄角旮旯，细水喷洒，再用大笤帚细扫一遍，然后，将早备好的稻谷干草铺在炕上，将所有搬出去的物什回归原位，这才完成了扫屋的工程。第二天，母亲用面粉烧好浆糊，我和父亲开始糊福棚。我将那两斤宝贝似的报纸从橱柜里拿出来，一张一张的伸展开，均匀地抹上浆糊，又一张一张贴在堂屋的福棚上和四面的墙上，木格的窗户上再贴上一张崭新窗纸，顿时，整个屋子便亮堂了。这时，如果恰巧有一串门的邻居，我们便在炕上安放一张小桌，泡上茉莉清茶一壶。瓦屋纸窗之下，清水花茶，素雅的陶瓷茶具，三二人共饮，得片刻之闲，可抵十年尘梦。
杀猪宰羊，又是一项盛大的活动。这几乎就是大老爷们的专利。宰猪杀羊，其实也不是每一个老爷们都会做的营生。一个村顶多也就那么几个屠夫高手。这时他们就显得特别有成就感。我打小就见证了屠夫宰杀猪羊的全过程。对不住了，二师兄，辛苦伺候您老人家一年，过年您得伺候伺候我们了。先是绑猪，三四个人，将要宰杀的肥猪出其不意就地擒拿倒，一个手攥耳朵摁着猪头，两人手握猪腿、膝盖跪着猪身子，压倒大猪，一人迅疾绳索捆绑，然后抬上落地磅过称，再抬到杀猪床上，一人举着一根粗大的木棍，只见手起棍落，肥猪嗷叫一声，屠夫将早已准备好的雪亮的杀猪刀插进猪脖子，通红的鲜血汩汩流出，血尽猪死，抬到开水大锅里刮毛吹气扒皮，然后，屠夫像“庖丁解牛”一般，下货出肚，肉骨分离，挂起在肉架子上的便是红白相间的一坨猪肉。这场面，对于待宰的肥羊同样如此。早些年大集体，每到春节之前，大队里统一宰杀几头肥猪，按照劳力、人口分发到各户，每户也就一两斤猪肉。这些年主要在年集和超市里购买猪肉。也有人家喂肥一头肥猪专门留着过年宰杀享用的，据说这些专门留着自己吃的猪喂养的饲料很是讲究，不会有什么催长激素之类，吃着绝对放心。这年头日子好过些了，一头肥猪，几户人家合伙分而食之，不再是早些年一大家子过年才吃上一两斤猪肉那样的窘迫了。
蒸饽饽、包包子则是女人们的拿手戏。磨面、和面、揉面、饧面，擀面，一道道工序，繁琐而又章法严谨。譬如蒸饽饽，先用老面引子(相当于酵母)和面，放在大盆里饧面十几分钟后，取出饧好的面，在面板上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块，揉面，每一个大约揉五六分钟，揉成一个个漂亮的圆形馒头，挨个排列在盖垫上，盖上雪白的包袱，在温暖的炕头上再放五六十分钟发一发，然后上锅。最好是烧木柴的铁锅，添足水，放上篦子，篦子上面铺上干净的麦秸，麦秸上逐一排上饽饽，盖锅，大火烧锅，开锅二十分钟停火，停火十分钟后开锅，霎时，大饽饽的麦香弥漫满屋。吃起来劲道可口，香甜有滋味。而今在超市商店买的馒头，真缺少了大锅饽饽的那种味道。包包子则是另一种手工技艺。品种通常有菜包和豆包。菜包主要以萝卜、豆角、豆腐、白菜、粉条为馅，豆包则以豌豆、豇豆、红豆为馅，形状长圆柱体、圆形、三角形不等，以皮薄、馅多、大小均匀为品相上佳。做好的饽饽和豆包，放入陶制的大瓮缸里，无论是待客还是自用，上锅一馏，就是一顿美食大餐。
腊月还是孕育生命的季节。成双成对的青年男女经过轰轰烈烈的相识相恋相爱，确立了爱情，确定了婚姻。许多人家选在腊月里置办他们一生中的婚姻大事。红绸锦缎，大红喜联，映雪照树；奔驰宝马，轻裘婚纱，闭花羞月；锣鼓声声，鞭炮齐鸣，动感山河；蓝天白云，飞禽走兽，齐贺新人。腊月的风，凛冽并不寒冷，腊月的雪，漫漫而不渺茫，腊月的季节，寂寥而不落寞。腊月里，有青春的勃发，生命的律动，有深藏地下的火焰。
腊月是新春的门槛。腊月里有太充分的筹备，筹备腊月，就是筹备新年，筹备新年就是筹备春天。跨过腊月的门槛，腊月的高潮来到，在阖家欢乐的年夜饭中，在炮仗爆响和礼花绽放中，在春晚那最后的一声钟鸣里，在一句句“新年好”的问候声中———春天大踏步地走来，大地繁花似锦。
(作者系山东省作协会员，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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